亲爱的父亲:
还记得我八岁那年,跟着同村的高年级同学去邻村看皮影戏,下午放学后饭都没回家吃,直接从学校门口抄小路跟着走了。那个村子我去过一回,离家有五公里,戏台子是搭在一个大院子里,我们到的时候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,我满头汗珠跟着挤进了人群,不知不觉中,我发现周遭早换了陌生面孔。邻村的一个伯伯扯着我的袖子:“还不走?你爸举着笤帚满村找你哩!”
皮影戏已经结束,院子里的人越来越稀疏,房檐下的灯光也越来越暗,我站在正对着路灯的廊檐上,低头不语,强忍着不安和害怕。突然,迷迷糊糊中听见远处传来沙哑的喊声。您打着手电筒,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田埂上,声音里带着焦急和疲惫。
见到我时,您没有骂我,只是蹲下身,让我趴到他背上。您的背很宽,汗衫上满是泥土和汗水的味道。我听着您粗重的呼吸声,心里又愧疚又害怕。
“知道错了吗?”走了很久,您才开口。“知道了。”我小声回答。“规矩不是束缚,是让你平安长大。”您的声音很低,却字字清晰。
那晚的月光很亮,月光把两个人的影子揉成一个,在田埂上晃晃悠悠地走。您的呼吸声混着蟋蟀叫,在我耳边起起落落。您背上热烘烘的,像小时候煨在灶膛边的棉袄。走过一段下坡时,我被颠醒了,抬头发现口水浸湿了您的肩膀。
每忆及那夜伏在您背上的温暖,耳边似乎又听见他稳健的脚步声,在寂静的乡间小路上回响。那夜的皮影戏我早已忘记,唯有背上的温度,至今犹在。
您是个农民,但在我心里他比讲台上的老师更耀眼。您不仅会种地,还会修拖拉机、三轮车、水泵,甚至能自己组装简易的灌溉设备。村里的农机坏了,常有人来找你帮忙。
我十二岁时,常蹲在旁边看您修机器。您的手粗糙黝黑,指甲缝里总有洗不掉的机油。有一次,修一台柴油机,拆了装、装了拆,折腾了一整天。母亲催您吃饭,您头也不抬:“你们先吃,这机器转起来还有杂音,得再调调。”
我说能用不就行了,您抬头看我一眼:“做事要么不做,要做就做好。机器差一点,地就种不好;地种不好,收成就差一截。”后来,那台机器修好了,声音清脆得像新的一样。您用袖子抹了把汗,嘴角微微扬起:“你看,这不就成了。”那一刻我忽然明白,您教给我的不是修车,而是做人——做事要实,做人要真。
您和母亲都没上过几年学,高考录取结果出来后。我把通知书递给你们时,您眯着眼看了很久,手指在纸面上轻轻摩挲。
您问啥学校。我指着校名,一字一字地念给您听。您点点头,又问:“在哪儿,远不?”我说:“坐火车得两天。”您沉默着没说一个字,只是看着我笑了很久。
离家的那天,您扛着行李送我去车站。临上车前,又往我裤兜里装了点儿钱,低声说:“缺钱了就打电话。”我看着您佝偻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,突然明白——您的爱,从来不在言语里。
这就是我的家风,也是父亲留给我最宝贵的财富。
您的女儿:马雯雯